The Life of Thinking: 3月 2017

拙文，01哲學的標題比我的要好10倍

//我們是否也希望他人能夠幫我們達成理想的人生呢？有沒有想過反過來要創造自己的人生，珍惜已有的人和事物？還是仍舊嚮往那個未來的明天，和人們告訴我們應該追求的那些甚麼？我們從來非為人生航程的船長，而是命運的乘客，只有順其自然，活在當下，和彼此一起，才能對抗孤獨和命運的詛咒//

(網頁已不存在, 以下是原文)

《太空潛航者》的人生哲學

(劇透慎入)

“You're not where you want to be. You feel like you're supposed to be somewhere else. Well, say you could snap your fingers and be wherever you wanted to be. I bet you'd still feel this way. Not in the right place. Point is, you can't get so hung up on where you'd rather be, that you forget how to make the most of where you are. Take a break from worrying about what you can't control. Live a little.” – Arthur, “The Passengers”

(「你覺得自己不在想到的地方，你應該在別的地方。嗯，如你打響手指，就可去任何地方，我敢打賭，你仍會有這種感覺。重點是，你不能這樣渴望你要到的地方，而忘記你如何善用你的所在。暫停擔心你不能控制的東西，「生活」一下吧。」– Arthur,《太空潛航者》)

電影《太空潛航者》，英文原名：The Passengers，即「乘客」的意思，講述未來一男人往數十光年外的行星途中，意外從休眠中甦醒後的故事。[1] 坊間許多對此戲的評語，多落在其科幻性上，或簡單歸結其為「科幻包裝的愛情片」。本文不會討論其科幻性，而旨在論述電影中，對人生和愛情的一種觀念看法。

男主角Jim Preston因太空船故障甦醒後，在兩年內經過了幾個心理過程：否定、對抗、絶望、接受。還有88年才到達目的地，無法再進入休眠的Jim似乎註定獨自老死在船上，他本來希望在目的地行星建立美滿人生，但如今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完了」。但更差的是，孤獨慢慢地蠶食Jim，如此長期的寂寞實在會把人逼瘋，更何況他還有一生的孤獨要承受呢？這樣的絕望和痛苦，就連機械人Arthur說的文首的哲理，恐怕也無能為力，不能開解。

亞瑟說，人終有一死，當有「活在當下」的情操，不要只憂慮未來，而忘記了現在。「活在當下」(Carpe diem)這句說話出自羅馬詩人賀拉斯(Horace)的《頌歌》(Odes)[2]，這句說話在大眾的詮釋，也就是「及時行樂」的意思。然而賀拉斯其實屬於伊壁鳩魯學派(Epicureanism)，雖以快樂為最高目的，但主張透過簡約的生活，而非縱情聲色。[3] 而Carpe diem的全句是carpe diem, quam minimum credula postero，意即「活在當下，儘量不要相信明天」，明天既為不可知，人應更善用今天而令未來更為美好。

生命永恒的虛無

主人翁Jim面對的是突如其來，沒想過會發生的厄運，他用盡了方法和兩年的時間也不能擺脫。問題既不能解決，也不能對它若無其事，最後即使是自殺也沒有勇氣：他似乎注定要獨自在船上虛渡餘生。這種「生活」-如果我們還能稱之為生活，可能是最沒有意義的一種，Jim根本上就是被獨自困在太空中的一個大監牢：沒有目的，沒有其他人，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分享，許多行為都沒有後果。在後來的對白中得知，他拋棄了地球的過去，是為了在殖民星球過更好的生活，然而他現在面對的，是極端的無意義，兩者存在極大的落差。Jim赤裸裸地面對存在的無意義感，而這種感覺，的確可以殺人。

Jim的遭遇當然是杜撰的，但是如果將之與一般的人生比較，本質上相差又有多大呢？我們豈不是出生後突然發現自己存在和受限於某城，某國或某星球？我們既沒權選擇出生與否，出生後又為生存而形形役役，直至老死，整件事就好像強加於你身上，這種人生又如何能夠有意義？這種人生簡直如哲學家卡繆(Albert Camus)說的「荒謬」！這種人生，就好像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Sisyphus)被眾神詛咒，要永世把石頭推上山一樣；勞役是肉體上的痛苦，無意義感是精神上的痛苦，西西弗斯註定永恒地虛耗著時間。卡繆說，面對生命的荒謬感，人要決定的，就是是否要自殺！這也就是Jim要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那就是自殺。判斷是否值得生存，等於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4]自殺的話，就等於決定「生命是沒有意義的」，不自殺，大抵只有兩個可能：苟且，並裝作生命有意義，又或者是如卡繆提倡的，對這種荒謬作出「反叛」。

道德和人生的矛盾

面對這虛無，Arthur的安撫對Jim起不了多久的作用，他進入了頹廢的狀態。這時，Jim遇上了休眠中的女主角Aurora，並對之一見鍾情。Jim有能力把Aurora叫醒，但這樣會令其終身在船上。

Jim對Arthur說：“You know, I'm not saying the universe is evil, but it sure has a nasty sense of humor. You get to fly to another planet, but you'll die along the way. And you find the perfect woman right in front of you...Yet she's completely out of reach. Say you were trapped on a desert island, and you had the power to wish somebody there with you. You wouldn't be alone anymore. But you'd be stranding the person on the island. Let's say you figured out how to do something that would make your life a million times better, but you knew it was wrong and there's no taking it back. How do you do the math?”

(「我不是說宇宙邪惡，但它肯定有一種令人討厭的幽默感。你要飛到另一個星球，但你會死在路上；你在面前找到了完美的女人......但你完全無法觸及。你被困在一個荒島上，有能力許願另一人和你一起。你不會再孤獨，但會把那人困在島上。你知道如何做，讓生活好上百萬倍，但你知道這是錯誤的，而且沒法回復。你如何計算？」)

Jim知道，如果把Aurora喚醒，會令自己快樂，甚至一生都快樂，但他也知道，這是極不道德的，是毁了自己愛人的一生。在第三者的角度，Jim絕對不應把Aurora喚醒：首先，他純粹是為了自己的願望，再者，叫醒Aurora會令多一人受Jim所受的無比的痛苦(至少表面看來如此)。對抗了一段時間後，Jim最後也是喚醒了Aurora。Jim沒有解釋他的抉擇，但之後甦醒的船員Gus說「溺水的人總是會拖其他人下去。這是不對的，但他在溺水。」在Jim的角度，他只有犯罪，或者是對抗幾十年的虛無然後老死，對他來說這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Jim把Aurora喚醒近乎必然，只是時間的問題。這是一個吊詭的情況：有件事是明確地不能幹的，但你長期地被引誘作這回事，而最後你有一刻終會受不了而作了這事。與其說人的意志很薄弱，不如說人的意志永遠敗給時間，而道德制約也永遠敗給時間和對人生的渴望。這正是墨菲定律(Murphy’s Law)所說的：「凡是可能出錯的事必定會出錯」。[5]

超越善惡的抉擇

雖然Aurora發現真相後有一段時間惱恨Jim「毁了她的人生」，但最後二人因為共患難而冰釋前嫌，一同在船上渡過了美滿人生。這關乎Aurora的抉擇：她可以選擇終身仇恨Jim，甚至把這個「毁了她的一生」的人殺死；但她另一方面也很愛Jim，二人一起也如魚得水，在一起時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她在自己的書中寫到：

“We're the last two people in the world who would ever get together. But here we are. The last two people in the world. Jim and I live in accidental happiness. Like castaways, making their home on strange shores. It's funny. We all have dreams. We plan our futures like we're the captains of our fates. But we're passengers. We go where fate takes us. This isn't the life we planned. But it's ours. And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I don't feel alone. We weren't supposed to find each other. But we did. He makes me feel like my life isn't over. Like it's just beginning.”

(「我們是世上最難想像能在一起的人，但我們真的一起了。我們是世上最後兩個人。Jim和我生活在意外的幸福中，就像漂流者在陌生的海岸成家。我們都有夢想，計劃未來，就像是自己命運的船長。但我們只是乘客，只能去命運帶我們去的地方。這不是我們計劃的生活，但它是我們的生活。這是在我的生命中頭一次不覺得孤獨，我們不應該找到彼此，但我們的確找到了。他讓我覺得我的生命還沒有結束，它才剛剛開始。」)

Jim和Aurora彼此深愛到談婚論嫁的階段，但如果不是Jim意外甦醒，遇上Aurora並把她喚醒，二人在異星因階級很可能不會一起，甚至沒有相遇。因為太空船的故障，二人因禍得福。Aurora最後選擇放下了仇恨，是因為生死關頭發現自己仍深愛對方；她這個選擇，固然偉大，可說是超越了仇恨和善惡的審判。這個抉擇令二人得到美滿的人生。

然而Aurora的抉擇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點出了全劇的中心思想。她最後拒絕了Jim讓她使用自動醫療機再進入休眠，反而甘願和Jim在船上共渡餘生。二人起初希望重新進入休眠，到達異星，但Aurora的舉動全然背離了這個願望，但這因為二人的愛情將之變得理所當然。二人認定彼此為最佳的伴侶，在彼此的相伴下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這相對於在異星的新生活更為可取。這一點呼應了Arthur說的「無論你在哪裡，也會認為有更好的地方」、「人終有一死，不要只憂慮未來而忘了現在」，兩位主角選擇放棄異星的生活，而把人生交托彼此甘願死於船上。這選擇表面看來十分愚蠢，但反過來問，為何在異星會比在船上好呢？無論在異星或太空船，人皆有一死。他們在船上不乏所需，有彼此為伴；反過來在異星可能沒有這樣的生活，遇上不愛的人，他們還能在異星追求甚麼？Jim和Aurora起初希望移民計劃給予理想的人生，最後變成了創造了自己理想的人生；當初太空中的監牢，變成二人的美麗世界。態度上的改變，把他們的人生也徹底改變了。二人嘲笑命運強加他們身上的詛咒，選擇快樂地對活出他們的人生，這正是卡謬說的，面對生命荒謬應該取的反叛，不認命的態度：「掙扎本身足以填滿一個人的心。人必須想像西西弗斯是快樂的。」[4] 客觀環境沒有改變，但心境改變了。

回到現實，我們是否也希望他人能夠幫我們達成理想的人生呢？有沒有想過反過來要創造自己的人生，珍惜已有的人和事物？還是仍舊嚮往那個未來的明天，和人們告訴我們應該追求的那些甚麼？我們從來非為人生航程的船長，而是命運的乘客，只有順其自然，活在當下，和彼此一起，才能對抗孤獨和命運的詛咒，這是《太空潛航者》給我們的啟示。